杨荣张越和海寿脚下极快,但仍是比不上一路飞跑往东宫报事的太监,因此,两人从午门入皇城的时候,正在文华殿和东宫诸官议事的朱高炽已经得到了消息。尽管那天大捷消息传来的时候,杨士奇就有所猜测,之后他召见杜桢也得到了近乎相同的判断,早早地做出了预备防范,但这会儿当那边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却有些不敢相信了。
要知道,去年皇帝也同样半当中把张越派回来了一次,闹得京师流言纷纷之后,却是龙精虎猛地班师回来,继而翻脸发作了一大批人。这一回若是一招料错,他之前的布置全部白费不说,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就真的不稳当了。他苦苦隐忍这许多年,岂不是完全白费?
“太子殿下,文渊阁大学士杨荣,御马监少监海寿,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越,已在文华殿外等候!”
朱高炽闻言醒觉,见廷上一应官员全都瞧着自己,他立刻压下了那些翻腾不休的思绪。等到宣召三人进来,见他们都是风尘仆仆形容憔悴,他立时心中一跳,一手抓着扶手,险些站起身来。尽管反复告诫自己要镇静要平和,但那种急切的心思却撩得他没法忍受得住。
“太子殿下,皇上……崩于大宁!”
尽管三人品级几乎相同,但第一个上前去哭拜于地的却是杨荣。当迸出那句话后,深拜于地痛哭不已的他却是两手紧紧拢在一起。他此次并不是单单人回来了,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他亲手草拟的天子遗诏,英国公张辅竟然肯把这要紧东西直接交托给了他!
刹那间,偌大的文华殿中一片静寂。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个消息真正确定的时候,从上到下却反而觉得难以置信。哪怕是刚刚最盼望这个消息得以证实的朱高炽,此刻也觉着脑袋一下轰然巨响,身子更是一重,前倾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宝座上都仿佛坐不稳当了。
他那位父皇死了!疑他多年的父亲朱棣竟然死了,他竟然真的熬到了这一天!
一侧角门的珠帘后头,正站在那儿的太子妃张氏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人都道是皇帝因她和朱瞻基的缘故始终不曾废东宫,可她却知道,若不是朱高炽素来小心谨慎友爱兄弟,就是她再贤惠能干朱瞻基再聪慧机敏也是无用。朱高炽是太子,所以她才是太子妃,朱瞻基才是皇太孙,这因果关系从来就不能混淆颠倒。
“去,速宣皇太孙!”
迸出这几个字的同时,朱高炽一下子瘫软在地痛哭失声。他这带头一哭,大殿上的所有人全都软倒身子伏跪于地,此起彼伏的哭声在殿中萦绕盘旋,谁也分辨不出有多少哀戚,多少悲痛,多少庆幸,多少喜悦。
一路疲惫的张越没法像别人那样号啕大哭,但他心里也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些年能有惊无险地走过来,确实有朱棣厚待的缘故,只是那提心吊胆也受够了。可皇帝临终前的那一夜,眼瞅着那一生中不是严肃就是暴怒的老人离世安详,以前那些念头就渐渐淡了。
不多时,朱瞻基匆匆赶了过来。由于走得太快,他进大殿的时候竟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而当看到满大殿一幅号啕大哭的光景,原本还有些不信的他一下子陷入了木然,僵硬着步伐前行了几步就一下子跌倒在地,这顿时惊着了一大堆人。只是这会儿大多数人都生怕自己被人指责失仪,只有杨荣和张越上前搀扶了这位皇太孙一把。
扶起朱瞻基的时候,张越赫然发现这位皇太孙已经是泪流满面,那一瞬间,他猛地想起了那一夜自己给朱棣念的信,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悲戚也好,高兴也罢,一切已成定局。永乐朝已经结束了,而仁宣之世,如今才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