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见我终于回来,他只是看着我微微点头,他说不出话来,因为舌头不见了。
父亲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流出了两行泪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而接下来连着两天,又从外面送回来两位同族的叔伯,也俱都是断手断脚,全身骨头寸断,舌头被割,到家后不过半天就闭眼而去了。
至此,当时梅溪最年轻有为技艺最精湛的三个做旧师没了。
梅溪很小,但是十五年前却在藏古界最顶尖的从业者里面极富盛名。
梅溪依山傍水,风景虽好,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
听爷爷说,梅溪本不是一个村,在明朝的时候是一群制作仿古赝品的做旧师临时聚集的地方。
做旧师,其实就是古董仿冒匠人,但是他们自称做旧师。
明朝,江南古董做假猖獗!产业发达!做旧大师辈出。
梅溪本不叫梅溪,梅氏先人因为战乱来到了这里,也慢慢继承了这里的整个仿古技艺,并且将这里变成梅氏的居住地。
所以,才有了梅溪,才有了梅溪货。
梅溪货极少,少到你根本就没听说过。
因为梅溪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爷爷说,从四九年开始,梅溪便立下规矩,梅溪人真做旧,不做假。
做旧与做假,过程相同,结果迥异。
也就是说四九年之后梅溪人卖出去的东西一定是清清楚楚会告诉买家这是做旧仿古的工艺品,不是真品。
但梅溪出产的东西一定是精品绝品,原则上同一款东西不会做第二件。
因此,价格也定然不菲,一口价,真品价值的百分之十。
至于买家买回去如何处理,梅溪便也无权过问了。
但很显然,别人花真品价值的十分之一买回去肯定不仅仅是收藏而已。
然而,十五年前,梅溪最年轻有为的三个做旧师三天内没了,梅溪货也就从此绝迹了。
当年,爷爷安葬完我父亲和两位叔伯,将我交给族人照顾,就一个人下山去了。
爷爷下山的时候就和我说了一句话,说,把你妈找回来,这是你爸交代的。
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时我父亲没了舌头是如何交待给我爷爷的,但是我知道,爷爷走的时候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我爷爷出去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又孑然一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那个时候他才刚六十岁出头,他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他的头发已然一片雪白,仿佛三月未见,忽然就老了十岁!
我后来才知道爷爷下山去做什么,除了找我母亲,还有我父亲和两位叔伯的死因。
但是,我母亲并没有跟着爷爷一起回来,而我父亲叔伯的死,爷爷也绝口不提。
还有,自从爷爷回来后,整个梅溪再也不做仿古做旧的生意了。
虽然,爷爷还经常制作各种各样的古旧物件,尤其是我在家的时候,但是做完又都当着我的面毁了。
我后来明白过来,这是爷爷在将梅溪的技艺传给我。
但是,矛盾的是,他又一直十分执念的不让我碰古旧之事,甚至学历史类的专业都不可以。
可我并没有在乎爷爷的那声叹息,就一心扑在了我的文物修复专业的研究生学习上。
在这一方面,也许我真的具有天赋,至少我的导师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导师并不知道,实际上我从三岁开始就跟随具有几百年传承的做旧大师们学习各种古董物件的制作。
但是,他知道,我在短短的三年的研究生学习中,帮他修复了全国各大博物馆送过来的数十件国宝级文物。
还让他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四篇质量颇高的论文,而且全部都在国家一级学术期刊上。
所以,研究生仅仅读了两年不到,我就直接毕业读博士了。
可惜,博士学位刚读了一年不到,我却给导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不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