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深喘了两口气,才哑声应了一句:“没事。”
他的声线都劈了,听起来可不像没事。
梁冰明显有些慌张,偏偏车在五环上,恰巧这段路没有设置应急车道。他只能口头指挥程音:车门的储物格里有水,包内侧拉链里有药,季总必须立刻服药。
他生病了?有药就行。程音立刻伸手,想要打开顶灯,被梁冰紧急阻止:“别!他不能见光!”
……又不是吸血鬼。
吐槽归吐槽,程音这时也急了,只能摸黑去找药。
药不难找,包就在手边,她拧开瓶盖,依言数出两粒,再去门上摸矿泉水——水放在靠近季辞的那一侧车门。
程音因此不得不趴在了季辞的腿上,只短短几秒钟的接触,她却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体的温度。
烫得吓人!
伴随着高频度的颤抖,仿佛他的身体机能濒临崩溃。程音愣了下,立刻伸手摸向了他的脸,指尖所及之处,全是黏腻的热汗。
此时季辞牙关紧咬,已完全说不出话。
药当然也不可能吃进去,程音用手指撬了半天,才勉强撬开一道缝,将药片塞入他的口中。
至于水,只能闭眼瞎灌了。
病人根本不予配合,她往里灌,他往外吐,不时还痛苦地甩着头。
程音一时恼火,干脆爬到他身上,用体重镇压住他挣动不停的身躯,然后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往齿缝中倒水,半喝半撒,终于把药灌了下去。
亏得她力气大,一般人还真制不住他。
程音疲惫地从季辞身上翻下来,发现自己也急出了一身的汗,空调一吹嗖嗖的冷。
手指也不大对劲,肿痛发涨,估计刚才被他无意中咬伤了。
好一场混战。
不知什么病,也不知什么药,反正是药到病除了。
梁冰又往前开了一截,终于寻到一个匝道出口,将车开出来停在了路边。
看他们的意思,这是一场旧疾复发,谁也不打算立刻去医院。
程音很好奇,也有点担心,但并不打算开口询问。生病这种事,十分私人,她不好随便探寻。
当年她的问题,就出在过于没有边界感。
别人愿意告诉你,自然会知道,不愿意,问了也白问。
果然,梁冰开始粉饰太平,让她别往心里去,季总刚才只是突发偏头痛,没什么大事。最好也别说出去,免得让傅董知道了担心。
他说的傅董应该是傅晶,季辞的小姨,听说对季辞很好,比亲儿子还在意。
程音当然点头称是——看来,这里面还夹杂着利益斗争,也许西宫还真打算夺了江山。
若是“表少爷有疾”,当接班人八成没戏。
她可不想趟这一滩宫斗的浑水。
梁冰和程音在这厢小声耳语,那厢,季辞的鼻息总算慢慢平复。
梁冰低声请示老板,头疼是否好些,现在能不能开灯。
季辞瞥了一眼程音:“先别。”
车停在树下,虽然一旁有路灯,被盛夏的枝叶一挡,光线所剩无几。以程音的夜视能力,完全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只感觉到梁冰突然愣住,随后转过头去:“音姐,你衣服湿了,要不先披一下我的外套?”
他话音还未落,她的身上已经盖了件西装,剃须泡沫的木质香混着淡淡消毒水味。
梁冰默默缩回手,他老板的眼神,让他乖觉地吞下了那句“阿玛尼怕水还是穿我的吧”。
阿玛尼怕水,他怕死。
这场眉眼官司程音没看见,她终于想起,今天她穿了件白衬衣。
刚才那瓶矿泉水,有一半倒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季辞的西装她可不敢穿,目测至少五位数起,干洗费都比一般的衣服贵。
她将手伸到前座,抓住梁冰勾在椅背上的夹克,迅速换了一身,将西装还给了季辞。
“您也披着点,穿湿衣服容易着凉。”程音妥帖地提醒,像一个真正称职的行政专员。
梁冰则默默启动汽车,不敢再往后排多看一眼。
车辆重新行驶在路上。
季辞维持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穿好外套,摁亮了车顶灯。
突来的光线让程音眯了眯眼,这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急症,此时看来却全无端倪。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PAD,打开OA开始移动办公。
也不能说全无端倪……这衣裳半透头发尽湿的样子……程音念了句佛,将脸转向了窗外。
男菩萨,求您今晚千万别再入梦了。
程音兀自念她的清心咒,突然季辞出声询问:“你的眼睛,现在还是不大好?”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季辞,又看了一眼梁冰,确定了他在同她说话。
这一问十分随意,他的样子也很随意,头都没有抬,电容笔继续在PAD上点点划划,仿佛刚才问得是半年度销售业绩。
半晌,没有等到回应,季辞才抬起了眼。
程音不记得他有近视,但他看文件的时候,确实戴上了一副眼镜,略微遮挡了他犀冷深邃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雅痞。
“还行。”半晌,她镇定地回答。
他认出她了!
她的心里,回荡着一个惊恐万分的声音。
车前排,梁冰实在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后视镜。
他勤勉的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勉,而那位气质沉静的新人姐姐,转向窗外的侧脸依然沉静。
只是隔在他们中间的沉默,未免有些过于刻意。
导航显示前方出现拥堵路段,预计通行时间多出半个小时,询问是否选择优化路线。
梁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默默点选:否。
注定今夜将是他的加班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