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是唱戏的,也就心照不宣,各人走各人的路。
信春燕进戏班子两个月了,和老胡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巧就巧在敲锣的老杜也趁着过场出来撒尿,看到信春燕与老胡对面站着,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叫一声。
信春燕这时脸上就挂不住,兜头扇了老胡一巴掌,哭着跑回到唱戏的灯光处。
小罗收下老胡一块大洋,心里记下给严白孩捎口信的事,但他并没有急着去口外,又在五台县起了半个月鸡眼。
离开五台县,到了浑源县。离开浑源县,到了大同府。离开大同府,到了阳高县。
逢县停一个月,逢府停两个月。等离开山西境,已是半年之后。与老胡在五台县见面时地里正在收秋,出了山西天上已飘起了雪花。
一出山西到了长城外,风显得特别硬。到了长城外,又在怀安县盘桓半个月。
蹲在大街上起鸡眼,清水鼻涕一滴滴落到手上。年关之前,终于到了张家口。
到了张家口头半个月,小罗起着鸡眼,把五台县老胡让他捎口信的事给忘了。
还是年关盘帐,从一堆银元里,突然看到一个
“袁大头”的鼻子被磨平了,才想起这块大洋的来历,是在山西五台县起鸡眼时,一个叫老胡的山东老乡给的。
当时收下这块大洋,夜里拿到店里看,一方面看到磨平鼻子的袁大头有些好笑,另一方面觉得捎一口信也收钱,心里有些不忍,还想第二天再见到老胡时还给他。
但第二天再到脚夫挑担的山道上摆摊,再没有遇到老胡。从上次见到老胡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也不知那个仅见过一面的疤瘌头老乡怎么样了。
同时想起老胡拜托他的事,是让给一个叫严白孩的劁牲口的操晋南口音的左眼角有一大痦子的人捎句话,他家里出了事,让他赶紧回家。
不想起这一块大洋之托小罗没什么,突然想起来心里倒有些不安。第二天再上街起鸡眼,便留神操晋南口音、左眼角有个大痦子、腰里挂劁牲口家伙的人。
接下来一个月,操晋南口音的人碰到过,左眼角有大痦子的人碰到过,腰里挂劁牲口家伙的人也碰到过,但哪一个都不是严白孩。
单个特征处处有,三个特征凑到一处就难了。也有意四处打听,但不是缺东,就是缺西,没有一个完整类似老胡说的人。
不用心去做这事还好,用心去做这事还没做成,白白收了老胡一块大洋,小罗就觉得对不起人。
这天收摊回到店里,一个人坐在炕上想心思。店主是个驼背老头,正好进来送洗脚水,看他呆着个脸,便说:
转眼冬去春来,小罗给人起着鸡眼,看着口外街上来往不断的毛驴和骆驼度日。
端午节那天,小罗突然有些想家。想着这一趟出来,也一年有余,家里老婆孩子不知怎么样了,得了哮喘病的爹也不知怎么样了。
一年之中,十文钱十文钱凑起来,也赚了三十二块大洋七,老带在身上也不便,便想明天离开口外,回一趟山东老家。
又想着今天是端午节,在山东老家,端午节吃面不吃粽子;穷年不穷节,到了傍晚,小罗便不想回店里自己煮饭,欲在外边饭馆给自己过一个节。
在街上边走边找,饭馆不是贵了,就是贱了,一直信步走到西关,看到一家面馆价钱还合适,便走了进去。
不进饭馆小罗想吃面,进了饭馆才知道还不如回店里自己煮米。原来今天逢节,出门做生意的人都这么想,饭馆里拥满各地口音的人。
各地口音的人都坐在桌前叫面。小罗想拔腿就走,但又想既然来了,回去又后悔,便在一张桌前坐下,报了一碗羊肉面,大碗,红汤,耐心等着。
等面的时候又趴在桌上想心思。想着回家之后,跟爹商量商量,再次出门起鸡眼,把自己的大儿子带上。
大儿子今年也十一岁了。出来学不学手艺还在其次,关键是出门在外,爷俩儿能做个伴。
白天一块起鸡眼,夜里住在店里能说话。逢年过节,再一块吃顿饭。不像现在一个人,除了起鸡眼跟客人说话,跟自己人一年说不上一句话。
想着想着,过了一炷香工夫,小罗的面上来了。小罗抬起头,发现桌子对面又坐上几个新来的客人。
小罗也没在意,低头看自己的面。虽然等了一炷香工夫,但面做得还地道,红汤,绿菜,葱丝,姜丝,上边摆着五六片肥汪汪的羊肉。
钱没有白花。小罗停下自己的心思,开始埋头专心吃面。吃着吃着,忽听对面一声猛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