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小年还有几天光景,外乡奔波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返。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奔驰在官道上,速度不快,看上去甚是平稳。
车里面脚炉手炉一应俱全,钱落葵膝盖上搭着块毛毯子,看上去极为暖和。外面雪一个劲地下着,远远望出去白茫茫一片,若不是仔细分辨,连路在哪儿都瞧不清楚。
谢朗在她对面正襟危坐,二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马车不知撞上了什么,一个颠簸,钱落葵没留神,怀里的手炉滚落到地上。
谢朗低头捡起来,无声递还给她,钱落葵伸手接过来,顺势问道。
“怎么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
谢朗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钱落葵倒未觉有什么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
“不用紧张,咱们现在是一条藤上拴着的蚂蚱,跑不了你,也逃不了我。”她伸手轻轻抚上肚子,“若没有把握,我也不敢提这个法子。”
谢朗两只手臂支在马车的小桌上,抬眼看她,终于开了金口。
“我不是担心这个。”
钱落葵微顿,她一直以为谢朗这几日情绪不佳,是因为她提出了假孕的法子。
二人护送皇后灵柩去了皇陵后,按照启献帝的暗示,原本是得待满一年的,但谢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皇后之死事有蹊跷,卢叔不可能在没有征求他同意的前提下贸然杀人,更何况自己名义上还是皇后的嫡子,她死了,自己就等于失去了靠山。这种情况下,卢叔怎么会毫无预警断了他后路呢?
是红莲教内部斗争升级?亦或是他被什么人威胁了?
想要知道答案,就必须回都城,可眼下他们被困在皇陵,要回去谈何容易?
“我有法子。”一筹莫展的时候,钱落葵站了出来,“父皇最重的是子嗣亲情,所以只要拿捏住这一点,我们就能回去。”
谢朗何尝不知道这是启献帝的死穴,然而他已经是认祖归宗的特例了,哪里还可能再冒出一个子嗣来做回城的筹码?
钱落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皇上千方百计才将你认回来,总不会就这么断了情分,他必然也想让你早日回去,不过是少个台阶罢了。”她说着,伸手摸摸肚子,“所以我们找个既能让父皇下台,又足够充分的理由,你说是不是,夫君?”
寒着脸的谢朗听完这番话,缓缓地眯起了双眼,沉默半晌,就在钱落葵以为他要直接拒绝的时候,那人眉目间竟忽然开阔起来。
他偏头扫了眼钱落葵。
“既能让父皇下台,又足够充分的理由,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谢朗顺着钱落葵的手,视线最后落在她小腹,“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握赌这一局。”
“看来夫君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钱落葵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皇后死讯传来的时候,洞房花烛已经到了一半,没想到一举怀孕。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吧,毕竟**。”
她说话如此直白,谢朗微微有些讶异,但没有反驳,至少这可以勉强作为国孝期间怀孕的理由。
“宁王妃眼睛很毒,你有把握瞒过她吗?”
钱落葵冷笑一声,单手抚上小腹。
“那便试试吧。”
***
钱落葵怀孕的消息被送到宫里时,启献帝正在德嫔的披香殿。自从知道老来得子,除了上朝,他几乎日日泡在这里。
“即日起,德嫔晋升为德妃,因她有孕在身,所有规制,皆可于妃位之上再升一等,让礼部尽快拟旨。”
于是满朝文武很快便知道了,这位德妃是皇上的新宠,所以那些戍边的将领,对南诏时不时的挑衅也宽容了些,毕竟前朝和后宫是一家。
这日启献帝正在披香宫批阅奏折,就见有封来自皇陵的折子,便拆开来看,德妃见他面色一会儿喜,一会儿嗔,不由得好奇。
“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长子妃怀孕了。”启献帝将折子递给德妃,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德妃立刻就悟出了潜台词,皇上儿子孙子一起来当然是好事,但这孝中怀孕总是不好听。
最重要的是,皇后是在皇长子大婚那天去世的,这就更不吉利了。
“皇上打算如何?”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自然是回来。”启献帝叹了口气,“因为朕的疏失,朗儿已经在外流落了十余年,他的子嗣,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德妃顿时明白了启献帝的意思,于是顺着话茬儿说道。
“那不妨这样,就说年关将近,皇后新丧,公主出嫁,宫里人口越来越少,所以把皇长子夫妇叫回来,先过年再说。”
启献帝面露赞许,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这一来,前三个月胎不稳,静观其变也是好的。二来,待到三个月危险期之后,万无一失再昭告天下。”德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您瞧,宁王妃不就是如此?”
启献帝想到这里就觉得堵心,明明老三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人精,怀孕这点事儿非要藏着掖着,害得他听了皇后的蛊惑,棋差一招。
不过德妃这话也提醒了他,小心驶得万年船,皇长子身上的争议已经够多了,这个孩子绝不能成为污点。
“就按德妃说的办吧。”他唤过周总管,“让他们俩悄无声息地回来,别惊动太多人,若有人问起,就说太后想过年热闹些,其他的,一概别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