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退下吧!”朱高煦的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
那女子许是刚得宠幸不知道朱高煦的规矩,又或许是觉得宠得分量够了,所以仍要撒一回娇,只是,似乎并不太成功,因为朱高煦只赏了她一个字“滚”。
人都走得干净了,连个大丫环、小内侍都没留下。
“过来斟酒。”朱高煦说道。
萧知梦一向是服从他命令的——无论愿意与否。缓步走到黄花梨翘头几旁双膝跪地,从容自若双手端了酒壶斟酒,正欲倒下去却发现蟒纹玉觥还是满的。
“王爷,酒还满着。”萧知梦言道。
“转过头来给本王瞧瞧你那远山眉。”朱高煦说道,仍旧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刚才已洗去了。”萧知梦说道。
“急什么?怕人说闲话?”朱高煦拿了玉觥一饮而尽。
“酒席之上不过是做戏,席散了戏便结了,别人闲话与否知梦并不关心也不惧怕。”萧知梦说道,心中揣测着朱高煦今日召她的用意。
“跟本王说句实话,你瞧着皇太孙如何?”朱高煦问道。
萧知梦此时还捧着酒壶,见杯子空了忙斟满了放下酒壶,一边答着话:“不知王爷要听什么样的实话。”
“哈哈,学会绕圈子了?众目睽睽之下眉也画了诗也念了,你说本王问的是什么实话?”朱高煦忽然伸手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转向他,这下子即使萧知梦低垂着眼帘也仍旧看得到朱高煦刚才欢娱后半敞着的胸膛。
“王爷?”捏的她下巴好疼,但她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说来听听!”朱高煦本就生得威武,此时稍动了怒更是怕人。
两手轻轻扳住他的手拿开,将自己的下巴解放出来。
“皇太孙皇天贵胄,自然是人中龙凤。但——”又为他斟满酒:“即便如此与知梦又有何干?”
定定地看向朱高煦,他酒上了头脸有些红,趁着本就英武的相貌看着倒像是发怒。只是,萧知梦并不怕。
朱高煦又一饮而尽,玉觥却并不放下,拿在手里轻轻用手指敲着,声音不大,却每敲一下都让萧知梦心更沉一分。
两年前他免了她杀人死罪时她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因为这个付出代价的,这两年来也没有睡得安稳的时刻,如今来了也好,若成便是报他的恩,若不成便是还自己的债。两年的时间不长,可她也实在是累,不如来个痛快也好。
“现如今,还有胆量再杀人么?”朱高煦问她。
“如果是王爷所愿,知梦会去。”交握的袖中萧知梦慢慢摩挲那铁环,该来的终究会来,杀了这个人之后她也定是万劫不复,虽然她根本不想杀那个宅心仁厚之人。
“戏言而已,不必当真!”朱高煦放下玉觥自己斟了递给她:“陪本王喝酒。”
“是!”接过一饮而尽,朱高煦的酒和他的脾气一样,暴烈,辣得人心口都跟着疼。
“许久不曾听你吹笛了,吹一曲来。”朱高煦说着指指翘头几案上那长盒:“知道这是什么?”
萧知梦自红绒盒子中拿起笛子在手细细查看、抚摸,细密的竹纹,看着就很坚实,笛身直而圆,幽幽泛着光,这一支竹笛看起来倒像是墨绿玉石所制。
“知梦孤陋寡闻,不知道王爷淘来的是什么时候的宝贝?”知梦说着,仍旧爱不释手,轻试了几个音,果然清越。
“据说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仿蔡邕那个什么……笛子所做的,估摸着你喜欢让他们淘来了。”朱高煦说道。
“蔡邕?柯亭笛?果然是好东西,谢王爷。”萧知梦谢道,心中却有些苦涩,给她弄来了这些好东西归根到底是让她去做另一个人,那个早就香消玉殒善吹玉笛的权贤妃:“王爷想听什么?”
似是漫不经心的抬眼问道。
“随你高兴。”朱高煦协歪着,衣襟仍旧不整。
悠扬婉转中似乎又有些哀愁的笛音在深夜中响起,这样的笛声中知梦不觉眼前已出现了一片幽静的山林,新雨之后鸟鸣啾啾,清泉淙淙流过石上,似乎听得见叶落于水面的声音。
笛声住,人痴迷。
知梦仍拿着笛子,瞧一眼,朱高煦正出神,她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坐着。
“这是什么曲子?以前怎么没听你吹奏过?”朱高煦回过神问道。
“宁王《神奇秘谱》中的《山中思故人》,据说也是蔡邕所做。”知梦收了笛子放好再看朱高煦:“王爷深夜叫知梦来不只是听曲这样简单吧?王爷有什么吩咐请讲。”
朱高煦把玩那玉觥半晌:“老头子要回京了,这几年来他一直惦念贤妃,所以……”
袖中摩挲着铁环的手略顿了顿仍旧如故,不紧不慢。
“是,知梦明白了。”一支笛子能翻天覆地么?知梦想着。
“好,那本王就不多言了,你这么聪明,相信你会处理好,不用紧张,也别害怕,宫中有不少是本王的人,会好好保护你的。”朱高煦说道。
“嗯。”知梦应一声便不语,略低着头看那盒中躺在红绒不上的墨绿竹笛。
“待事成本王绝不辜负你。”朱高煦着身子向前倾将玉觥置于案上,手便来抓知梦的手却落了空。
“王爷的救命之恩知梦一生当牛做马都还不完,王爷亦不必说这些收拢人心的话给知梦听,该如何做知梦明白,时候不早了,知梦告退。”合上长匣小心捧着缓缓起身告退出去。
那已沉到西的月牙似乎更加的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