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哂:“朕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帮她推脱得干净。”
多宝叠声告罪:“奴才不敢,实在是贵妃娘娘……”
皇帝声音缓缓:“朕听闻你在郊外的庄子,是贵妃家里帮忙置办的。既收了人家的银钱,帮忙做事也是应当。”
多宝侍奉皇帝多年,自知皇帝没有怪罪之意,一张老脸笑出褶子:“这全是托陛下的福,奴才才得贵妃娘娘看重。”
皇帝笑笑,摇头不语。他目光穿过纱屉子,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青竹上,竹影诡谲摇曳,好似这深宫之下掩藏的暗波汹涌。
手指在案几上轻敲了一敲。
多宝往前半步,欲言又止。
皇帝皱眉:“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朕看着都烦。”
多宝思忖再三,倏地伏地叩首:“陛下,三皇子在外求见,想求陛下恩典,准他前往汾城……”
“不见。”皇帝淡声,从容不迫。
汾城突发山崩,恰逢天降暴雨,洪涝不断,山下百姓死的死,病的病,居无定所,死伤无数。
三皇子五日前就向皇帝递了折子,愿前往汾城,因这事,朝中文官都赞三皇子广怀天下。
“他想去汾城做什么?安民心?然后呢。”皇帝似笑非笑,“是不是下一步就该让朕退位让贤了?”
多宝连声道:“陛下息怒,三皇子也是好心,想要替陛下分忧。如今宫中五皇子年幼,三皇子又正值壮年……”
皇帝冷笑:“他真以为朕只剩他一人可用了。”
多宝抬起一张老泪纵横的脸,不解:“陛下是指……”
多宝突然跪地,转悲为笑:“陛下圣明,陛下乃真龙天子,自然是不惧那等邪祟妖魔,且那时太乙真人也说太子殿下……”
多宝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是废太子,奴才口拙说错话,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心知肚明,只笑:“老阉奴,这般能说会道,还说自己口拙?”
多宝眉开眼笑:“陛下慧眼识珠,什么都瞒不住陛下。且为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
暖阁悄然,静悄无人低语。
殿外有小太监冒雨前来,说是三皇子还在外面跪着。
皇帝眸光冷冽,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喜欢跪,那便跪着。”
小太监应声而去。
多宝仍跪在地上,殿中檀香燃尽,只余丝丝缕缕白雾飘荡。
他忽的听皇帝幽幽开口:“朕记得烬儿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
雨幕冷冽,小太监撑着油纸伞,亦步亦趋跟在多宝身后,口中念念有词。
“只是去咸安宫送药,这等小事怎么还劳动师父,我去就好了。”
小太监压低声,“何况师父你本就和咸安宫那位不和……”
多宝转身,怒目而视,一脚将徒弟踢入雨中:“你懂什么。”
他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油纸伞,“陛下金口玉言,我敢说一个‘不’字?”
宫中人人皆知沈烬会被皇帝厌弃是因为太乙真人,而太乙真人又是多宝举荐给皇帝的……
小太监捂着膝盖,仰躺在地上哀嚎:“那师父,我陪你过去?”
多宝拢着袖子:“不必了。”
他眉眼流露出几分厌恶嫌弃,朝地上轻啐一口,“一个庶人罢了,用不上这么大阵仗。”
他挥袖,随意寻了个由头赶走徒弟,自己一人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踩入雨幕。
雨声浓浓,夹道狭长,不见一点人声。
多宝拐过转角,转头见四周无人,匆忙躬着腰,七拐八弯,抱着手往湖边的水榭跑去。
水榭临湖而设,四面悬着金丝藤红漆竹帘。竹案后的一人手执黑子,半张脸落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雨声骤急,点点雨水落入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多宝毕恭毕敬跪在台矶上,面上再无半点鄙夷轻视,有的只是诚惶诚恐的不安。
“奴才见过殿下。”
黑子在棋盘上落下轻轻的一声,沈烬并未抬眸。
多宝垂首,细细将这两日宫中所发生的事告知:“陛下如今应当是厌弃了三殿下……”
沈烬唇角勾起几分嘲讽:“这宫里怕是没人能入得父皇的眼。”
多宝一噎,不敢妄议当今圣上,更不敢妄加揣测沈烬的心思。
微顿,他踟蹰道,“还有一事。”
多宝斟酌着开口,“陛下今日在永和宫撞见了明窈姑娘去送油酥茶。”
以皇帝的性子,必定会对明窈生疑。
多宝不解,若是沈烬想要在皇帝眼前露面,有成千上万种法子,实在无需行此下下策,将明窈置于险境。
多宝试探:“殿下,要不要奴才帮明窈姑娘……”
棋盘上的残局已解,沈烬慢条斯理起身,梅花暗纹长衫掩在夜色中。
他忽的想起自己被废那日,树倒猕猴散,满宫上下愁云惨淡,人人自危,恨不得离沈烬远远的,深怕被牵连。
唯有明窈坚定不移站在沈烬身后,一路从东宫跟到咸安宫,不离不弃。
雨雾朦胧,**的水汽笼着满湖秋水。
沈烬嗓音懒散:“若真有那一日……”
多宝遽然仰起头。
沈烬缓声:“别让她多言。”
直接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