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绯云边摆饭布筷,边将今日所见所闻向她汇报时,冷香花魁果然扯了扯唇角,算是笑了——她疼得厉害,挤不出更多笑模样。
“她若真肯上进,是否真心依附于我,其实都不打紧,原也没打算收她在身边的。”沈渊不愿在床上饮食,靠两个丫鬟左右扶着,一寸寸挪到桌边坐下,倚着桌沿,有气无力道:“只要她不和观莺一样起了坏心,能守好自己的本分,将来若是她有福气,有人接了她出去,也算我今儿积德了。”
沈渊一直捂着小腹,说话都是一句一微喘的。打从七岁进了墨觞家,墨觞鸳察觉出她手脚冰凉,到了冬天更是冰得骇人,没少给她请大夫,各路名医寻了个遍,各种滋补的药方食方都吃着,竟然就是不见好。沈渊那时年纪还小,喝多了药汤子,也是哭闹着坚决不肯再碰,任谁劝都不肯听。
为此,墨觞鸳不可谓不殚精竭虑,抱着哄着喂药不管用,到最后她自己也心软了——闻着那药味,她一个大人都难受,更何况一个孩子。打那之后,墨觞鸳也不再捉着药方子不放,只在吃食上多加用心,春来花生蜜枣粥,暑天百合莲子汤,秋里枸杞银耳羹,冬日桂圆红豆沙,四时不断,变换着花样养着,又请郎中开了食疗方子,经年下来总算是稍见好转。
终于在下一年的时候,她手脚与常人一样是温热的了,墨觞鸳忽然做了个决定,雇了镖队,带她出去游玩,由东边始,乘船走水路北上,渔歌声声,鹭鹰掠影,直至盛产各式丝绸锦缎的东北边界,进广袤的老林子里猎野鹿、看当地人养雪蚕,入村寨和村民们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饮酒烤肉,离开时,还入乡随俗地乘了雪橇代步。
离了冰面,改走陆路,沿途看尽了中原繁华。霜花十里羞胭脂,春风不下柳梢头,画楼低诵清梦里,青檐长向平词间。
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暂住,等到了西北时,沈渊已经九岁。那个地方有草原,也有大漠,有高山,也有流水,有熙攘的城镇,也有静谧的村庄,似是远离喧闹尘世自成的另一番天地。
小小的沈渊就像那儿的主人,尚在稚子的年纪就敢驯服烈马,那马儿本性烈至极,马场最好的勇士也奈何不得,偏偏见了她就安静下来。她竟也一点都不害怕,不要小马驹,直吵着要骑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
一个小孩子对上一匹出了名野性难驯的马,自然是无人肯冒这个险的。马场主与马儿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看出来这孩子似与旁人不同,拍着胸脯担保不会出事,亲自抱她上马。那马儿起初还出人意料地驯顺,乖乖站着不动,不料沈渊刚刚坐稳,它却发了性儿,挣脱了牵绳的伙计,毫无征兆地扬蹄奔跑起来。
众人都被吓坏了,唯独马背上的女孩面不改色,专注盯着前方,手上勒紧缰绳向后用力一拽,那马儿仰天一声长嘶,速度慢了下来,却犹有不服,左右摇晃着脑袋似乎在反抗。墨觞鸳已经面色惨白,草场上的骑手也赶紧翻身上马,追上去准备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