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金国,”真德秀缓缓说道,“自然是史同叔刻意派给我的苦差,人或以为我不幸,然我以为我幸!因为,正好可以亲眼细觑金国之强弱虚实了!”
“然而,行至盱眙之时, 恰逢金中都大乱,金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接待使者?我滞留边境,长达两月,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最终,不得不返回朝廷复命。”
“然此期间,我并未闲废,而是由西而东, 遍观两淮山川形势,咨访军民疾苦——恢复中原也好,抵御入侵也好,都不能不提前仔细筹划经营!”
说到这里,真德秀难得的微微一笑,“所以,淮东,我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呢!”
吴浩欠一欠身,心说,这个真德秀,并不尽是我原先想象的那个样子呢!
真德秀敛去笑容,继续自述,“次年,即嘉定七年(公元一二一四年),正月,我回到临安,面奏官家, 细陈形势, 以为金既已南迁,其国祚已不绝如缕,则,百年岁币,可以止矣!”
“官家以为有理,但史同叔反对,以为若停岁币,金国必然来攻,则兵祸连结,不知伊于胡底?”
“七月,我直前奏事,旁征经史及本朝故事,以苟安为非计,国家亟需‘自立之本’、‘自立之具’。在贴黄中,再言岁币宜绝,否则,将召侮致寇。这一回, 圣上终于采纳了我的建议。”
哦?停止岁币, 原来是出于你的建议啊?我一层, 我倒是不晓得。
吴浩对于真德秀的观感,又有变化了。
(不同的朝代,“贴黄”所指不同,唐代,诏敕用黄纸,凡有更改,仍用黄纸贴在上面,曰“贴黄”;宋代,奏札意有未尽,摘要另书于后,曰“贴黄”)
另边厢,真德秀微微出神,过了片刻,“去春,金国大举入寇,其中的名义,就有以大宋停止岁币为‘背盟’——”顿一顿,“我言‘岁币不绝将召侮致寇’,然岁币绝而寇至,朝中颇有人以为责任在我——”
再一顿,“长风,你怎么看?”
吴浩情知,这个“有人”,一定是史弥远一系。
他笑一笑,“何为‘名义’?藉口也!岁币是五年前停的,过了五年,金国才举兵来攻,不是藉口是什么?金既欲‘取偿于宋’,这个‘偿’,除了要‘币’,更加要‘地’,我就不停岁币,他也要另寻藉口的!”
真德秀目光灼然,“长风,难得你有这番见识!”
这个话,听着真是别扭,明明是赞人的,但居高临下,视对方如蒙童,叫人咋听咋不舒服,而真德秀自己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吴浩并不生气,只在心里叹口气,欸,理学呀!领袖呀!
真德秀已站起身来,走到亭边,面对山水,抬高了声音:
“有人劝我,安安稳稳的在江西做安抚使不好么?何必到淮东这块是非之地来自寻烦恼?然中原未复而恢复之机已现——凡我臣子,何能安坐?须知,靖康耻,犹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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