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侍书坐在青布马车里头,却也只是怔怔出神。她身上犹自裹着那一件墨狐裘,车里不必外头寒风刺骨,身上渐渐地也就暖和了起来。狐裘领子上头的风毛柔柔地摩挲着面颊,倒像是春风拂面一般,叫人生了些微困倦的意思。
前几日自己瞧出姑娘有异,似乎是与倚檀有什么秘密的安排却不告诉自己,刻意避着自己又装作无事的样子。只是侍书服侍青罗日久,眉宇间连日笼着的愁思里头那一分决然,又岂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呢?既知道青罗有意异瞒着自己,当下也不露声色,只假做不知。以青罗的眼力,往日自然瞒不过的,只是青罗仿佛也担着什么极大的心事,竟也没有察觉。
到了昨夜,青罗虽然叫砚香值夜,如往日一般歇下了,侍书却留了心,察觉到倚檀那里似乎有些异样,便也警醒着没有睡下。等天明的时候,果然见青罗和倚檀两个起来立在门檐下头说话,便悄悄儿躲在飞蒙馆一株郁郁的苍松后头瞧,倒也没有被发觉。
只是一转眼之间,却又见二人出去,还有太妃房里的芸月姑娘来相送,看那样子似乎是要远行的样子。侍书本欲追过去,转念一想,青罗既然不愿叫自己跟着,此时追了出去,只怕她也不许自己跟着的。何况青罗这般隐秘行事,若是自己莽撞撞破了,倒是坏了她的事。只好勉强忍住了,等青罗一出去,便回了青罗的屋子里,偷偷取了令牌便急急往外头董府上去。
青罗如今管着家,身边的丫头如侍书、倚檀等都是极有体面的,出去一会半会传话也属常事的。二门上当值的小厮虽觉得时候太早,侍书又穿的狼狈,心里头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是青罗有什么要紧的体己事情嘱咐了她去办,自然也不敢多问便放了她去,嘴上还殷勤叫着侍书姐姐。
此时往董府去,自然不便走正门的,便一路奔着寻常仆妇丫头所走的侧门儿去。及至到了门前,才想起此时还未到晨起开门的时候,只好立在雪地里头等着。侍书出来得匆忙,身上不过胡乱裹着一件衣裳,急急奔过来倒不觉得,此时站住了,只觉得那冷风如渗到骨髓里头去一般。董府的旁门开在一个深巷里头,紧邻着另一个官宦人家的府邸,两侧都是高达丈余的垣墙,连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一时没有法子,只好瑟缩在那守门的石狮子后头,却放不下心,时时地瞧着。好容易等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走出来一个人,忙忙地赶过去拉着,却不料是他。
自己前几月病了那些日子,心里其实已然放下了。她本知道这一世,自己和他是再不会、也不该有什么瓜葛的,却不曾想,在自己有一次茫然无措的时候,他成了自己唯一可以仰仗指望的人。她仰视着他端坐在马上,墨狐裘下头露出云灰的一角衣襟,一只苍白的手松松挽着缰绳。瞧着似乎比昔日所见更清瘦了些,或者只是被身上厚重的衣裳衬得面孔更加瘦削学的缘故。
只是那神色却是侍书熟悉不过的,冷峻的无情的,却能叫她茫然无措的心,忽然就分明起来,觉得安心。她执拗地拉住他,那样紧,几乎将全身的气力都用尽了。
她坐在他的马背上,裹着那一件墨狐裘,身上早就冻得冰凉,这一件衣裳也不觉得暖和多少,只是身后有个依靠,虽然眼睛被冷风刺得几乎睁不开来,心里反倒觉得生了些暖意。侍书心里隐约泛起一种熟悉来,似乎像是就像昔日在玉晖峡的明月台上一样,自己不管不顾,不必去想茫然未知的将来,只要跟着他走就好。
似乎每每青罗不在自己的身边的时候,自己觉得茫然无依的时候,在自己超越了自己作为一个婢女熟知的一切世界的时候,这个人总会出现在她最近的地方,带着自己往前头去,而自己就毫不犹豫地跟随。
对于自己而言,他为什么带着自己,要带自己去哪里,似乎总是不那么重要的。唯一要紧的,就是最迷茫的刹那,有人指引着自己,在她的眼中,便似乎成了神祇一般重要的存在。她仰望他,跟随他,即使是穿梭在未知的危险之中,也觉得这个人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一切都足以托付,不需她去思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