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有过无数的女人,无数的孩子,只是那些孩子却都不长命。我渐渐地老了,却仍旧那样年复一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出生没有多久的时候,就相继死去。我从一开始的痛苦,最后几乎麻木了。我早就已经失去过孩子,一个亲手扼杀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去为这些死去的孩子伤心?我知道,这不过是上天的报应,是那个冷漠地看着我的,有着蓝色眼睛的我的儿子,在滚滚的河水里,仍旧那样地看着我,默不作声地,将我的全部都尽数夺去。
于是我再也不亲近自己的孩子,因为我知道,他们终究会死去。除了鸿儿和羽儿,还有纤雨。我的心,在这几十年间,已经变得冷硬如铁,年轻时候轻易的信任和爱恋,再也不会重现了。而这唯一活下来的几个孩子,就成了我心里最为轻柔的所在。尤其是羽儿和纤雨兄妹两个,我看着他们像是风中飘摇的烛火,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一般。这种感觉,像是把这些年我经历过的失去和死亡,都汇集在了一处,一遍一遍地重演。我并不多瞩目他们,却真切地关怀他们的将来。而似乎,我和我的孩子保持距离,不要倾注感情和期待,才能保全他们活的长久。而对于这些孩子的母亲,我却再也不曾有过真心。不过是各有各的所求,她们在我这里所求的不过是个荣华,而我在她们身上,也不过是派遣无尽的人生罢了。既然本来就是这样的交换,又何必再有什么真心?
我开始迷恋权利,却不再是为了什么人,只为了自己。甚至于我都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什么,或者只是一种虚无的满足罢了。绝对的权利,实在是最能够麻醉自己的东西,是抛却过去的最好方式,在权利的追逐里,连自身也能忘却。我迅速地去攫取周围的权利,我的**全然地倾注在了这里头,从西北,到西南,到北疆,到京城,我试图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我不断地去侵占,在绝对的权利里获得满足。往后这几十年的光阴,我就在在这样的攫取里活着,冷漠地看着这世上的人情冷暖,却再也不对什么人什么事抱有什么热情了。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原本以为轻快如河水一样的人生,竟然在这之后就凝固了,几个月,几年,几十年,都再也没有什么波澜。尽管我的执掌之间翻覆着许多人的生死,然而我的世界,却早已是永恒地静寂了。
而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几乎只觉得平静了。我的一生已经太久,从年少轻狂到老谋胜算,我已经看破了一切。我知道我死于背叛,或者说,又死于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我的儿子,我的臣子,我的敌人,这世上的一切人都在背叛我。而我此时却释然了,这些在几十年前叫我觉得狂怒激愤的,如今却都已经当做理所当然了。人生于世,本来也就是如此了。那些曾经激烈的爱与恨,在几十年之后,也都已经冲淡了,而生死,也不过就是这样。我活的太久,早就觉得疲倦,事到如今,或者是一种解脱了。我不想问是谁背叛了我,我只是庆幸于这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而我心里最后牵系的那些人,也自有他们的人生,是将死的我再也不能插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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