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悄悄儿离开了潇湘馆,雨还未停,却是沾衣不湿,倒像是雾气。她把伞往沁芳闸上随意一搁,信步往花溆里头走。去年的残荷未曾除去,在这满眼春光中更是显得突兀。紫菱洲一带屋宇绵延,二姐姐走后,却是黑沉沉一片,没半点生气。探春不顾春寒,掬起一捧池水,故乡水土,她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当真是与他乡不同的么?她微微闭上眼睛,只嗅到淡淡的一点气息,不同于这园子里弥漫的郁香,沉闷的,带着衰朽的味道。一睁开眼,她却见到水中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三姐姐。”惜春轻声说,整个人如同画里的黑山白水般清冷。探春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弥漫的如同大学一样的悲伤,又像是埋藏着遥远的往事。探春并不了解这个妹妹,彼此性情不合,话并不多。然而这个素日寡言少语的人,却对着自己暖暖一笑,“三姐姐,我送你回去。”
探春微讶,惜春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探春一处沿着溪水行走。探春悄悄打量着这个妹妹,这么些年,自己到底是忽略了她。当年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如今已然及笄,脸上也早已不见稚嫩,容色清艳绝俗,眉眼间带着三分决然与孤寂。探春忽然想,这个多年来只是漠然的妹妹,或许并不似众人眼中那样寡情孤僻,只是更加敏慧,至少更为通透世情,因为明了,所以才放手,所以冷淡。探春听见惜春对自己说话,声音缥缈如同隔了淡淡的雾。
“姐姐,这世间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无?留下与离开又有什么分别呢?所以姐姐切莫伤心,这世间只有佛的慈悲才是真实永恒的存在。”
探春笑。与惜春不同,她并不信佛,不懂禅机。她一度深信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命运,可以与这世上其他女子不同。而在惜春的心里,放弃一切希望,就无有失望,把自己遗忘在轮回的任意一个角落,没有来处就不必有归处,没有存在就无所谓幻灭,没有喜悦也就不再有悲伤。
惜春的冷淡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或许这与自己的积极地争取同源而生,是埋藏在血脉里的一种倔强。探春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对“事”的追求远远超过了“人”,自己能做好一切事,却忽略了人的内心。她的希望是那样单纯,愿使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然而到头来竟然不如惜春通透,放不开也丢不下。
惜春走在前面,手中明瓦的素色灯笼微微摇晃,笼着一捧薄薄的光。手指纤长,骨节处因为用力泛起青白。头发自鬓边逸出一缕,沾带着几点水光。她习惯于与别人保持距离。经意的,不经意的,总是不愿太亲近,即使是自己最亲的人。对于探春的离去,她的心里有着与别人更为不同的波澜。她一贯静默地坐在暖香坞里参透冷淡世情,努力让自己无有牵念,渐渐以为这世间的事,或者说这府里的事都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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