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从小不拘小节,像这样因细枝末节之事,被钟离匡当面数落的事情,他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回,虽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口中却已认错:“学生知错了。不过是见此牢狱之中甚是闷热,又无须忌讳他人看法,因此才放浪形骸。”
钟离匡一面摇头,一面走到义子边上坐下,说道:“你自以为是天高皇帝远,做出了多少无法无天、不计后果之事,才导致你今日身陷囹圄之中。经历了这样一番劫难,这‘君子慎独’的道理,难道你还不懂吗?”
秋仪之满以为是自己坚决不肯领兵做官,因此触怒了皇帝,才惹得皇帝发怒,导致自己坐牢的,却被钟离匡这句话当头棒喝般打醒了——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做那些事情,那皇帝也就抓不到自己的把柄,便也没有由头捉拿自己了……
想到这里,秋仪之忙向钟离匡深深作揖,说道:“仪之真是个笨人,若是早早能够悟到这层意思,何至于沦落至此。”
钟离匡却不接话,话锋一转,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功成名就之后,能够退隐山林、读书耕田,也算是一个好归宿了。总比那些在朝廷之中勾心斗角、尸位素餐之徒强些。不过你既有意如此,就应当韬光养晦,这样锋芒毕露,身后又何来退路?”
秋仪之叹了口气,说道:“尉迟良鸿常对学生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人在庙堂’也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到了学生眼前,学生就非管不可,实在是装不得聋、作不了哑啊!”
钟离匡听了这样,比秋仪之更加深沉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唉……是你的不幸,也算是朝廷的福气了啊。看来,你今生怕是无缘山林了,注定要为朝廷效力一辈子了。”
秋仪之听到这里,忽然发现钟离匡字字句句之间,都是要劝自己出来做官,立时有些不悦,只是碍于对钟离匡的敬畏之情,才没有发作出来,只说道:“经过这场风波,皇上再叫我出去当官,学生是再不敢推辞的了。只是学生才疏学浅、筋疲力尽,怕是做不好统领幽燕、岭南这样的大官,恐怕要辜负皇上的信任了。”
不料钟离匡又将话题岔开,说道:“仪之,朝廷百官,大体分为几种,你知道吗?”
秋仪之听了一愣,略思考了一下,说道:“这倒是难以分别,可以按文官和武将分类、品级高低分类、京官和地方官分类、科举官和杂道官出身分类等等……”
钟离匡摇了摇头:“这这样的分法,都没说到点子上,我看无非分为这样几种。一种是初入官场的小官,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可又不知官场规矩,既想办事,又怕办错事,因此无时无刻不敬小慎微、战战兢兢。
“一种是老幽燕王府出身的官员,这些人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嫡系,光凭着出身立场,混混资历便能加官进爵,因此平日做事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现在看来这种人虽然忠诚,却收成有余而开拓不足。
“一种是混迹长久的老官痞,他们多少通晓一些朝廷运行的法门,却也知道自己这把年纪更难上进一步,因此或浑浑噩噩、或贪赃枉法,最可恶的就是这一群官。
“还有一种是位极人臣的官僚,这些人饱经官场磋磨才走到这一步,偏偏身居高位,下面有无数眼睛盯着,上面又有当今皇上这样的英主看着,居然也同新如官场的昏头小官一样的如履薄冰。”
秋仪之听钟离匡短短几句话中,就将官场百态勾勒得惟妙惟肖,不禁拍案叫绝,却又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问道:“师傅,那学生这样的,应当归于那一种呢?”
钟离匡点了点头:“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足可见是孺子可教也。要说归类么,这世上独你秋仪之一人,不归于任何一类。你既不求升官发财,也不会去结党营私,甚至不怕犯了过失为国法惩处,诚可谓是异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