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黄福忍不住有些气喘,却不顾张越的劝阻,又吃力地说:“还有军屯……交阯的军屯是我亲自主持的,那些败兵都是好农夫,打起仗来自然是比不得三大营和京卫这样的精锐……交州府能够支撑这么久,也是因为交州府军屯乃是交阯第一,这才能积攒下那么多军粮!一旦平定叛逆,军屯不可偏废,一定要善抚那些战死的屯田军户……”
从屯田、安民到择官、赋税,黄福断断续续说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实在没了气力,却仍是紧紧抓着张越的手,好半晌才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你视民如子女,则民待你若父母;你视民如寇仇,则民待你若天敌……用兵之时,切不可杀戮太多,切记切记……”
面对这位老尚书听着唠唠叨叨实则句句恳切的提醒,张越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听着,待到最后这几句嘱托时,他便含笑点了点头。
见他这副光景,黄福松了一口大气,不知不觉往后靠着歇了一会,等听到进来的老仆分说了外头几乎堵塞了巷子的送礼人,提及了他们争先恐后要送的各色礼物,他渐渐舒展了眉头,随即硬是留了张越,急急忙忙读哪老仆吩咐了一通,然后才冲着张越一笑。
“原本还想着我这把老骨头帮不上多大的忙,想不到那人竟是主动上了门来!若是有了他的药,大军在密林之中就能安全多了!”
今日跟着出门的是彭十三,随着张越去见了一趟都督方政和尚书李庆,回去的路上,他就忍不住叹道:“黄老尚书说的待交人以宽,不外乎一个静字;李尚书却说交人自古好乱,不严不能平乱;方都督则是口口声声地说交人奸猾;这人人听着都有理,你打算听谁的?”
“黄老尚书治理十几年,论经验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今天门庭若市的景象你都看到了,足可见他从前必定是爱民如子,于是才能得此爱戴;李尚书向来是严苛的人,这话也符合他的性子;而方都督所言也是切身心得,此次叛乱的暂且不提,之前那几次叛乱的主使,哪一个不是曾经受了朝廷册封的土官?归根结底一个字,寻常百姓只求安身立命,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所以自然是你对他好他就感恩;而本地豪强则是你给他一千他更想一万,这种人欲壑难填,但通过他们却能更好地治下,所以……”
张越顿了一顿,没有说出下半截话,但瞧着彭十三眼神闪烁,他明白这个外粗内细的家伙已经想到了——自秦以后,哪一朝哪一代都不是独夫统治天下,而是和豪强共治天下。只不过,这豪强历经千多年,由高门世家变成了士大夫而已。如今这交阯虽说被人视作是蛮荒之地,但也没什么不同。
拢了拢袖子中的药方,张越只觉心中异常欣喜。这是此去黄福那儿最大的收获——一个曾经为安南王室制造驱虫秘方的香料匠人。虽说某些要加入西洋贵重香料的方子属于鸡肋,但此人到底还是有几种便宜实用的驱虫药。据黄福言说,那人的药曾经供给过张攸大军,但只是始终不肯交出方子。刚刚黄福好一番苦口劝说,这才得以成功。在他看来,若不是看着老尚书病弱的模样,那个倔强的交人恐怕还不会答应。
瘴疠起自蚊虫,如今尽管已经十月了,但往交南进军,气候便会越来越热,有了这药方,那些叛军最大的凭恃也就不足为惧!